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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珍珠,鑽石,皮革一點興趣也沒有,那些全部都是由貧窮的南非或南洋的某個海域,剝削廉價勞工及虐殺沒有反抗能力的生物而得來的吧?
如果一顆炸彈投往國會議室堂。四散開來的肉塊在高溫的鐵盤上發出吱吱的聲響,冒出腐敗的氣味。如同他們在播放著輕柔爵士的餐廳裡,談笑著用銀色刀叉切割著,英國製蒼白骨瓷盤上送出來那些還滲著血絲的菜餚。
但那個時候,希望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母親在高知的老家,而小貴無論回到台灣,或到紐約,都好,離東京越遠越好。

【‭‭‭ ‬‬‬CHIEKO‭‭‭ :: ‬‬‬Erika's‭‭‭ ‬‬‬60m OAZO‭‭‭ ‬‬‬】‭                                    ‬

晚間七點由OAZO‭‭‭ ‬‬‬的透明電梯往下看。

由JR東京車站為核心的放射線環狀內的都心區。丸之內的街頭分布著烏鴉一般的會社員,急促的走著。黑色的套裝。耐人尋味的偏差值。基礎教育。競爭力。
無趣至極。
「OAZO」是猶太文綠洲的意思。兩個「O」象徵丸之內Marunouchi的maru‭‭‭ ‬‬‬‭‭‭*‬‬‬1,及鄰近的大手町Otemachi的首個英文字母「O」。「AZ」就是:你可找到各式各樣所需的物品,由‭‭‭ ‬‬‬A‭‭‭ ‬‬‬to Z‭‭‭ ‬‬‬。與紅磚牆東京JR老舊車站相比,整座玻璃大樓發出奇異的透明感。總和七層樓高的落地玻璃外牆,疊搭成一個巨型的玻璃溫室,都心現在充滿這樣銳利嶄新的建築大樓,像是一座不會融化的冰山。而羽毛發亮的鳥雀們,忙碌的在玻璃巢穴裡進進出出。我筆直的往丸善(Maruzen‭‭‭ ) ‬‬‬書店走去。店頭海報正在推薦的書籍是【日本,應與中國結盟!】‬Return to China‭‬,2020年,日中同盟將改變世界。著作者是近藤大介。
稍稍翻開以指尖撥弄了幾頁看了下。
假如日本“回歸中國”,這就意味著日本以自身的力量擺脫迄今為止的西方中心說的束縛,進而,日本可以回歸西歐帝國主義控制亞洲之前的時代。選擇了這條道路,日中組成的“東方文明”領導世界的那一天就必將到來。
真有趣。這樣的說法可真樂觀。這些政治批評家,大約也只是跟隨著情勢的變化走勢發言,約莫是安倍訪問中韓之後的效應。安倍執政的保守鷹派內閣支持率已一路下跌,那種兩面討好卻手腕不足的政策方針,‭‭‭ ‬‬‬造成這樣的差格社會‭‭‭*‬‬‬2,與其在意遠方的中國要與之結盟,不如教導那些穿著定做套裝的三高世代好好教育他們的下一代,或是稍稍擔心一下為什麼今年東京到三月才下雪吧?
還是旁邊這些一塔一塔的文庫本來的實用有趣,最少討論的是真實的人性。
放下近藤大介,隨手翻看著東野圭吾的‭‭‭ ‬‬‬【殺人之門】。一段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世上發生的事情,大部分不只是單純的巧合。」
我饒有興味的看著。
身邊傳來高中女生們輕輕細碎的交談聲,像剝開Lawson裡210元便宜蛋糕的玻璃包裝紙,沙沙的聲音下面泛開無聊的甜味。
PARCO三樓有個好可愛的豹紋小包包但要一萬九千元呢。
我比較想要LV的那個,但是好貴呦。
麻理被看見和三組的川上君由LOVO HOTEL走出來‭。
但是,川上君不是和由紀子交往著嗎‭‭‭..?‬‬‬
青山通伊藤病院後面巷子裡的沙龍做得出倖田來未「奇蹟」的MV中的水晶指甲造型。
倖田那個裝模作樣的!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小步!
妳討厭啦。
穿著粉藍色系套裝的OL‭‭‭ ‬‬‬快步通過。她們輕聲細語著。
晚餐到FLAGS‭‭‭ ‬‬‬CAFÉ吧,還是銀座的PARLOUR‭‭‭?‬‬‬

她們應該連「南京大虐殺」都不知道吧?
1937年,日軍第十六師團中島部隊的兩個少尉軍官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在長官鼓勵下,相約「殺人競賽」,商定在佔領南京時,誰先殺滿100人為勝者。他們從句容到湯山,向井敏明殺了89人,野田毅殺了78人,因為未滿100,競賽繼續進行。12月10日中午,兩人在紫金山下相遇,野田謂殺了105人,向井謂殺了106人。因為確定不了誰先達到百人斬,決定這次不分勝負,重新比賽誰殺滿‭‭‭ ‬‬‬150名中國人。暴行一直在《東京日日新聞》上圖文並茂連載著,而他們被稱為“皇軍的英雄”。日本投降後,這兩個戰犯以在作戰期間,共同連續屠殺俘虜及非戰中人員的罪名在南京執行槍決。
右翼的觀點認為南京大屠殺是被誇大、甚至是憑空捏造的反日外交工具。而左翼的日本社會黨則抱持承認的立場。遠東國際法庭接受了人數十名以上的口頭證言,百件以上的書面有關文件證詞,資料顯示所埋屍體達十五萬五千人,這個數字還沒有包含日軍燒毀,投到長江或以其他方法處死無法被尋求證據的人們計算在內。1986年文部大臣藤尾正行稱南京暴行不是戰爭罪行。“僅是戰爭的一部分”,並說1910年對朝鮮的吞併是朝鮮自願地成為殖民地。當日被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免職。研究此事件的學者則對死亡人數有大量不同的看法,二十萬人以上,四萬人,‬兩萬至數千,甚至完全否認的狀態。
但事實上殺人就是殺人,看看那些歷史照片,那些空洞的眼神。

1997年的酒鬼薔薇聖斗事件。一向以秩序、犯罪率低、國民教育素質高而沾沾自喜的日本,簡直是當下被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事件從開始到落幕,媒體整天不斷地報導,譴責批判。掀起喋喋不休的檢討聲浪以及犯罪者年齡降低,少年法律上的裁定等相關討論。一個14歲小學生少年A在日本國內殺了另一個少年,向遺體射精及喝了他的血液之後,將被害者砍下頭放在校門口。一群日本軍人用利刀把手無寸鐵的中國平民斬殺,比較誰噴出的血液較高,而文部省巧妙的以「進入」中國輕鬆形容著,這起死了二十多萬人的事件。只有前者得到集體的譴責評價。如果軍刀落在日本國同胞的身上,他們可還會如此客觀理智的評斷著。
所以,因為殺的不是日本人嗎?這就是大和民族的驕傲,與其說驕傲,恐怕以傲慢形容會比較恰當。日本國就是這樣。看起來外表清潔感十足,事實上各種各樣的事件都有。上「2CH」‭‭‭*‬‬‬3‭‭‭ ‬那個無法地帶看看吧。充滿著指甲縫汙垢般大量言論,因為匿名發言的緣故,每個人充滿虐待快感般,任意發出污穢不負責任的評價。只看你有沒有辦法承受。

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小貴笑嘻嘻的由我背後冒出來,‬很俏皮的把食指跟中指放在眉端,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塗著淡淡珍珠米色的指甲發出貝殼一樣很舒服的光澤。
「抱歉,‬千惠子,我遲到了。」
「沒關係的。」‬搖了搖頭笑一下,把東野圭吾放下。
「好久不見了啊。好棒哦,千惠子看起來超成熟呢!」她用力的抱住我。
「已經四年了。好厲害,日文發音滿標準的呢。」
「只有一點點啦,只會一點點。」小貴吐著舌頭,還是一點都沒變。

她是台灣人,我們彼此的爸爸是在紐約留學的大學同學。
她的爸爸是非常成功的企業界人士,跟我們家持續有著連絡,保持著很好的關係。
高二時,來我們家住了一個暑假,當然是為了狄斯奈樂園而來的,只就順便度了個長假。漫不經心的她往往四處張望就忘記時間這回事,雖然跟我同齡,悠哉悠哉的樣子完全不像個考生。算是環境優渥沒有煩惱的千金小姐吧。
高中畢業後到紐約去念短期的學院,每次寄來的郵件,總是拍好吃的三明治,路邊的塗鴉,貓咪,新床單的花色之類的。很坦率單純的一個女孩,不像我身邊那些,為數不少相同家世但是態度完全難以親近,又愛指使人的大小姐們。
前幾個月,突然就說跟一家經紀公司簽了約要來日本發展,由模特兒做著,想當演員。說起來輕鬆,其實好像還是有一點點家庭革命的氣味,為了這件事她媽媽還著急的打來拜託說務必多關照,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畢竟,女兒突然就要到異鄉吃苦工作,而且在日本這麼嚴苛的社會,又是演藝圈好像很複雜呀,之前也沒聽說過對唱歌表演感興趣的之類的。爸爸倒是沒太大意見,或者留學過眼界較開闊,也忙,只說想做什麼都可以,受不了就回家,固定放點錢在戶頭給妳需要就去提吧別餓著了。
這點跟我的父親極為類似。
不是日本人的她,當然不會有我們這種由小被教導起,必須戒慎緊張的態度了。
不過也正因這樣,跟她聊天不會有那種拘謹的氣息,她跟我雖然同齡,比較起來卻彷彿一直都是高二時那個天真的模樣,也不像日本大多數年輕女孩子那樣無知的只在乎人氣啊,好感度的。有種不造作的清爽態度,每次寄來的照片總是笑嘻嘻的,非常有精神的樣子。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我下去Debailleul就好了呀。」原本是約在Lobby門口的。
「反正妳一定是在推理小說這一區呀。」她洋洋得意的說。「是吧?」
真有元氣。我想著。肩並著肩走向電扶梯。
「小貴想吃什麼?」
「那家串‭‭‭-‬‬‬燒!妳聊天說到妳家附近那個。先陪我去‭‭‭ ‬‬‬Shibuya‭‭‭ ‬‬‬買點東西好嘛,那個那個‭‭‭ ‬‬‬Apple Store。我今天可是打算住在妳家喔。可以嗎?之後有三天休假呢。」
「‭‭‭ ‬‬‬我家裡?可以啊沒問題的,只是‭‭‭..‬‬‬Apple Store‭‭‭?‬‬‬」
「沒錯。」她極為認真的點了點頭。雙手很快的比劃著耳朵,「我想買一台ipod可以聽音樂呢,之後經紀公司給我排了發聲的課程喔,我也想多聽點日文歌搭地鐵的時候就可以練習聽力了。」
「真用功。不是很多電子賣場的嘛?或是三越或丸井呢?」
「台灣沒有‭‭‭ ‬‬‬Apple Store‭‭‭ ‬‬‬呀。感覺好酷喔。上次在銀座也看到一間,但是我不敢自己走進去嘛。那個空間啊妳一定會喜歡,很俐落哦。」用力的比了一個大大的手勢。英文日文的夾雜著說著。
「好,我知道了。」我笑了一下。真的是跟高二時的模樣一點也沒變。表情很多。

臉型拉長了一點,頭髮也燙過有著微微的波浪。白色合身棉質T恤外面套著一件粉色毛料針織的chanel外套,搭配一條應該算是平價品牌的深藍色低腰Gap窄管褲,腳上踏著一雙霧面淡金屬色的灰藍高跟鞋,提著小小的Coach提包。妝畫的很淡,不像日本人精細到幾乎是用機器印上去那種畫法,淡淡的粉底上打了腮紅跟唇蜜,蜜桃色相當適合她。
我的母親極為在意打扮,她的家庭在京都是有名的傳統店舖,非常富裕,姊妹眾多。也因此我對這些流行的訊息有某種程度的了解,如果常常看著某些事物,或多或少都會被訓練出某種敏感度吧。跟那種需要看著Oggi‭‭‭ ‬‬‬或是Vivi雜誌得到新資訊,期望做個【像個貴婦人】的OL們不同,雖然並不想特別提起,我也屬於出身於所謂良好家庭的孩子,東京人眼中【世田谷區的小姐】。
嚴格來說,我們只能算是公司營運狀況不錯,已有固定不動產的中產階級家庭,但父親的性格爽朗,並且做事踏實,因此非常受到那些大企業的社長信賴。再加上母親娘家的人脈,我們來往的家庭幾乎都是經營高級商社,住在青山,白金等地段的【三高世代】‭‭‭*‬‬‬4‭‭‭ ‬‬‬。男孩子們都是東大或者海外留學,女孩子們穿著價格遠超過普通家庭月收入的高級時裝,被教導茶道,禮儀,插花等良好教育,畢業後輕鬆的就能進入丸之內任何一家外商公司或是自家的企業擔任英文秘書職,永遠不用擔心銀行的存款。在這些家庭聚會裡女孩子們微妙的變化,只有類似款式的昂貴套裝上,不同的包包跟戒指罷了,稱之為所謂的品味。那些‭‭‬‬Komadamu*5‬‬的聚會裡總是談論著限定款式等等的話題。‭‭‭ ‬‬‬
我對珍珠,鑽石,皮革一點興趣也沒有,那些全部都是由貧窮的南非或南洋的某個海域,剝削廉價勞工及虐殺沒有反抗能力的生物而得來的吧?
原本可以上東大的我,選擇了私立的早稻田。我巧妙的掩飾了自己部份的能力。只想選擇一個更輕鬆一點的平均值。讓我看起來不是那麼強悍而銳利,只是看起來。
人真的是會不斷變化著。四年前穿著Hello Kitty粉色T恤以及牛仔裙,熱中於收集史奴比布偶的小女孩,現在卻幾乎跟表參道街上的青年人們一樣了。
「這裡的人真的好嚴肅哦。今天我拍的特集是在TOMORROELAND,沿丸之內大街走過來真的是我看過最多Black suit的‭‭‭..‬‬‬哪,那個怎麼說?黑西裝。‭‭‭ ‬‬‬」
「黒いスーツ‭‭‭ ? ‬‬‬Kuroi‭‭‭ ‬‬‬suutsu。」我教了她正確的發音。「妳的日文進步很快呢。」
「我可是很拼命的一直一直練習著喔。」
「三個月可以這樣的對話已經很厲害了。那些會社員啊‭‭‭..‬‬‬因為這一區可以說是商業中心區,以東京車站為中心,妳看。」我指著遠方三菱商事的方向。「集中了日本具代表性企業的總公司,這裡可以說是日本商務的心臟…,」一邊走著,一邊跟她講解了這一區大概的標的物。小貴津津有味的聽著,我試著說慢一點讓她可以邊聽邊熟悉日文的發音,有時雜著一些英文如果她不是那麼了解那些太艱深的辭句。
「那個那個,有時會看到人家拿著手機對著樹呢。那是什麼?」
小貴只要一時興起想到什麼,就會很開心的【那個那個!】著。
「樹?哦。應該是路樹上安裝的條碼資料庫吧,只要拿手機連接系統,就可以獲得展覽或是購物消費等等的訊息,一應俱全,相當便利。坐地鐵可以嗎?」我問小貴,不知她是否適應得了擠電車。
「當‭‭‭-‬‬‬然。Taxi可是貴的不得了!我可是還在實習的異鄉客呢。雖然,我每次在新宿要轉車搭京王線都會坐錯,那個站實在太大太複雜了啦。」
相較於理所當然伸手招計程車,對一萬,兩萬日幣計程車資毫不在意的那些小姐們來說,父母為她準備的銀行存款數字也許等級相同的小貴,在丸之內街道上閃耀不已的燈泡裡,顯得特別的真實。
我在心裡默默想著。
如果一顆炸彈投往國會議室堂。四散開來的應該是整個都心最高等的松阪牛肉塊吧。在高溫的鐵盤上發出吱吱的聲響,冒出腐敗的氣味。如同他們在播放著輕柔爵士的餐廳裡,談笑著用銀色刀叉切割著,英國製蒼白骨瓷盤上送出來那些還滲著血絲的菜餚。
但那個時候,希望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母親在高知的老家,而小貴無論回到台灣,或到紐約,都好,離東京越遠越好。
離開寬闊挑高的巨大中庭,我們投身向巨大的JR車站。

由丸之內到澀谷。眼前的景色,一瞬間就由宛如股市葬列隊的銀行街,轉身到五顏六色的霓紅水族缸。澀谷站就像個巨大的怪獸,塞滿了像是塑膠做的孩子人偶。
因為禁煙,整個街道相當清潔,但只要你一轉身走到吸菸區那個環狀地區,像是毒癮犯了的金絲雀般的各式各樣人們,賣力的撲打著他們的肺部幫浦,大口大口的吸著,地上充滿了煙蒂,髒亂不堪。
大量的噪音,資訊侵犯著耳膜。年輕人人毫不顧忌的大聲談笑著,邊走著邊講手機的高中女生手機上掛滿閃亮的便宜吊飾,即使衝撞到了別人也不會覺得愧疚,只是乾瞪了你一眼毫無誠意的說【啊抱歉】後依舊自顧自談笑著走過去。
這就是經歷了泡沫危機的世代所產生的下一代。他們完全沒有辦法體會到過去先人吃的苦或者經歷的衝擊與壓力,沒有任何的危機意識。只要東京鐵塔因為日本國的能源消滅殆盡熄燈的剎那,他們這些遊樂園中的機械娃娃,應該就會僵立在原地,完全亂了方寸卻毫無招架能力。
不過小貴顯然很高興的樣子。畢竟還是年輕女孩子,到澀谷來總是會被很多新奇的事物吸引。眼睛大力的眨啊眨的,很像小嬰兒在推車裡好奇的四處張望的單純神情‭‭‭ ‬‬‬。
「知道怎麼去嗎?我不太清楚電腦的東西。要查地圖嗎?」我翻開手機,應該是可以上網輕鬆的查到,雖然我不是那麼喜歡生活中什麼都依賴手機著。‭‭‭ ‬‬‬我們用手機談話,收發電子郵件,銀行街的人們看著股票行情,下單,現在連文庫本都快要被手機小說取代,空虛的現代人用很短的文章打發他們在電車上的時間,看過就將之delete。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上網查過呢,早就畫下,有地圖哦。」小貴很認真的拿出她隨身的小筆記本,桃紅色的皮質上有著像是自己貼上去的萊茵石心型圖案。翻開折起來的一頁,唱著歌般的指著紙張劃著。「‭‭經過西武再來是丸井‭‭‭..‬‬‬這路口左轉‭‭‭..‬‬‬‭‭‭ ‬‬‬PARCO在這邊‭‭‭..‬‬‬」
「看起來像是神南公園通那邊。走吧,要快點了,日本的店舖只開到九點的。」
「我知道的呦,」依舊是笑嘻嘻的貓臉笑容。「可是,先買個草莓蛋糕啦,這個這個!看起來好美味哦!」
真拿她沒辦法。我跟隨著已經快速站在玻璃櫥窗前認真考慮的她。其實我們應該是相同年紀的同樣女性,卻截然不同。大學第一學期將結束時,老師給了我【知性而帶著男性般剛硬特質】這樣的形容,那或許就是身邊的人對我的整體評價。如果說小貴是蜜桃色的珍珠絲絨,閃耀著不具侵略感的柔軟光輝,或許我會是松綠織紋的淡灰直紋呢,看似溫和恭謹卻是以強韌的絲線編織形成。我翻開錢包掏出一張千元紙鈔。
PRADA的黑色壓紋皮夾是母親在我考上大學送我的賀禮,雖不喜歡使用皮件還是微笑道謝著。她已經在理解著我作好稱職的母親角色。但應該無法理解我那抽象的意識區塊。
「妳喜歡深沈的顏色,這個款式很穩重的。恭喜妳,父親也送了妳禮物‭‭‭ ‬‬‬。」
母親將桌上擺著的,印有店舖名稱的白色紙提袋,和一個繪有染井吉野櫻圖樣的秋葉色絹布袋,輕輕推過來。
「妳總是不需要我們多操心,就照這樣下去吧。妳自己隨意運用,雖然數字不多。」父親說。「‭‭‭ ‬‬‬只是等到畢業了,妳如果願意就來公司幫我吧?」
打開一看,是一張信用卡,以及一份存摺,提款卡,印鑑。存款金額是二十萬日幣。
「不會的,已經非常謝謝。是很豐盛的禮物。公司的事,我會慎重考慮的。」
我就是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裡。
皮夾每天使用著卻一點磨損都沒有,發著淡淡霧面的光澤。雖然我沒有太大物慾,也不特別沈迷於購買奢侈品,卻也能明白它跟我購買的agnes b‭‭‭.‬‬‬提包的不同之處。同樣的黑色系簡單設計,尼龍提包的手把邊緣已經有著不太明顯的摺損痕跡。我想這樣的差異,或許就是南青山的那些裝模作樣的高級社會份子所追求的,某種類似永恆的暫時光輝。
「就讓我請小貴吧。這個這個。」我學著她的語氣。
「那就不好意思囉,謝謝。千千最好了。」‭‭‭ ‬‬‬她開朗的笑了說。她一開心,就會一直使用疊字,或是非常,超級之類的字眼。笑容像是京都寺廟裡,輕巧跑過的松鼠般。
那一年的夏天,我們幾乎都在外婆家跟爺爺家渡過,可以說繞了半個日本。雖然她跟我完全沒有血緣關係,但卻讓我有一種奇異的懷舊感,像是東京都裡不會感受到的,宛如京都夏天細碎不絕的蟬鳴,或是一種比高知的海邊更溫潤涼爽的氣味。

轉田園都市線,我們在三軒茶屋站下車,走一下很快就到了。離我住的公寓不到五分鐘路程,小小溫暖的居酒屋。門口石燈籠右側小小的‭‭‭ ‬‬‬礫石灘跟景石,穿過一個很短的石板路,褐色木門上以漢字寫著【琥珀】。瓦斯燈的火焰在吧台微微閃爍著。
服務生很有勁的大聲招呼著我們。
小貴的娃娃眼神又開始轉動著,等下子每上一道菜她一定會拿數位相機出來拍的。
吧台先送上小菜跟冰水。胡麻拌冷菠菜,還有醃製的節瓜。我讓她試著自己點菜。
「有到這樣的居酒屋吃過飯嗎?」
「現在有幾個聊得來的朋友,大部分的時候她們都喜歡到西餐廳去吃,而且每個都減肥著,只吃白煮雞肉沙拉礦泉水,天啊,害我都覺得自己像是在演【穿著PRADA的惡魔】裡面的‭‭‭ ‬‬‬L‭‭‭ ‬‬‬size‭‭‭ ‬‬‬Andy。不然就是跟公司的人去,大家都好嚴肅喔,根本不好意思大聲講話,很累人哪。烤雞肉串,茄子天婦羅,培根高麗菜…這是什麼?看不懂‭‭‭..‬‬‬」
「我看‭‭‭..‬‬‬鴨肉。這是鴨肉。」
「咦,日本也有鴨肉啊,我只知道雞肉是燒鳥呢。我媽媽的故鄉鴨肉非常有名哦!」
「小貴就點自己要吃的囉?我不太吃肉類,只吃魚。」
「啊,千千也在減肥嗎?不會吧!」已經開始給我加上她取的綽號了。
「只是不太喜歡吃肉而已…但是日本很難找到全素食的餐廳,所以我不吃紅肉類。」
「那那,那我也不點肉類陪妳!‭‭‭..‬‬‬‭‭‭ ‬‬‬」她認真的翻著菜單看著,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隔壁桌送上了烤雞肉串,非常漂亮的蜂蜜色撒上一點點的胡麻,旁邊裝飾著炸過的紫蘇葉。她看著之後咬了咬嘴唇,很動搖似的,轉過來看著我。
「那個看起來好‭‭‭-‬‬‬美‭‭‭-‬‬‬味喔。肉串。」眼珠子轉了轉,想到什麼高興的叫著。
「…耶,雞肉是白肉是吧,對吧?」
我難得的笑了起來。最後我們點了鯛魚冷盤,雞肉燒烤,味增調味的茄子泥,海菜沙拉,芥末山藥豆腐。啤酒。果真由第一道菜開始上的時候,她就一邊看起來好好吃哦,真厲害,拿出小小的Nikon數位相機開始忙碌的拍起來。
「千千真的很不像日本人呢。如果不曉得,絕對會認為妳是混血兒或是留學生之類的。」小貴大大口的喝了一口飲料。盤子裡的食物幾乎都被我們一掃而空。
「啊,我的輪廓比較立體吧。」
「‭‭‭ ‬‬‬不只呢。妳的英文完全沒有日本人的腔調,好標準。很少日本人這樣的,剛來第一個月時啊,在原宿逛街問路著,一開口說英文,有些人就跑掉了!不然,就是腔調讓我聽的迷迷糊糊的。」用筷子尖一個個挑掉茄子上面的碎蔥末,認真的疊在紙巾上。坦率的很可愛。如果是日本人,就會無論如何都忍耐的吃完吧?
「應該是因為我們家無論何時都播放著CNN吧,父親很小就希望我學習英文的。」
「而且真的超級厲害的!我媽咪說,早稻田是日本很有名的學校,‭‭‭ ‬‬‬千千還用最高分考上了文學院呢。以後要寫推理小說嗎?」
「哈哈,可不是喜歡吃大阪燒的人就非得當廚師啊。」我們邊喝著酒,邊閒聊著。
手機閃著來電的顯示亮光。我看了一下顯示的號碼。
「抱歉,我去外面接一下電話哦。」
「恩恩。」她點頭對著吧台笑嘻嘻的說。「我要再一杯這個這個!」
「請再給她一杯清酒蘋果沙瓦。麻煩你。」我很客氣的對師父補了一句,推開木頭門,走到已經有點涼意的夜色裡。一隻雜著稀疏黑毛的三毛貓由圍牆邊邊輕快的跑過。
「妳好。」
「十二點在六本木Grand Hyatt Tokyo可以嗎?」高田小姐明快的聲音傳來。
「不是麻煩您入夜九點之後都請幫我過濾掉嗎。」
「我知道,很抱歉。是近藤先生指名,他明天中午的飛機,麻煩妳。」
「…晚一小時可以嗎。正在跟朋友聚會著。」
「好的。我會跟他說,謝謝妳。」鬆了一口氣似的,但仍然不帶感情的音色。「我會在面會兩小時後提醒他讓妳離開。不必擔心。計程車資會請近藤先生先交付給妳。」
「麻煩妳了,晚安。」掛上電話走進室內。在臉孔已經紅通通像青森蘋果的小貴身邊拉開椅子坐下。
「小貴等下我先帶妳去我住處好嗎?同學失戀了要找我聊天呢,大概兩個小時我就回來好不好?」
「沒問題,沒問題。這個這個,超好喝的。」
「哈哈,妳喝醉了吧。」
一點的時候我站在Grand Hyatt Tokyo‭‭‭ ‬‬‬16樓。離地60米以上讓我有種輕微的不真實感。雖然這樣的高度在東京根本不算什麼,但我已經開始有著在飛機上急速升起般的眩暈,空曠而無人的走道,卻有著巨大的共鳴。OAZO,我的綠洲。我看見海市蜃樓。
我,不是原來的我。

「‭‭‭ ‬‬‬你好,是我,繪理香。」


‭‭‭*‬‬‬1‭‭‭ ‬‬‬日文意思【圓圈】。
‭‭‭*‬‬‬2‭‭‭ ‬‬‬東京學藝教授山田昌弘指出日本中流社會已崩潰,日本社會成為最富有及最貪窮的兩極化差格社會。
‭‭‭*‬‬‬3‭‭‭ ‬‬‬2ch,是日本的一個巨大BBS論壇。
‭‭‭*‬‬‬4‭‭‭ ‬‬‬高學歷、高收入、高位階。
‭‭‭*‬‬‬5‭‭‭ ‬‬‬‭‭‭ ‬‬‬komadamu‭‭‭ ‬‬‬コマダム‭‭‭(‬‬‬小貴婦人‭‭‭)‬‬‬,‭‭‭ ‬‬‬全身名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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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伸閱讀 】 

小貴 Kelly in NY's story ::  1:  vertebra-NY【Zack】01    2: ‬‬為了治療時間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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