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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他趕過來發現我在黑暗中坐在已經硬化的貓旁邊。
我該是精準的螺絲釘,連孤單都沒有時間想到。

很想穆穆。突然很想哭,好像牠的肥胖柔軟都還是幾天前的事。有的時候的午後,我會拖住牠而牠不太情願的陪我跳華爾滋,牠的耐性不超過八小節,而我對10kg貓咪的耐受力也差不多。牠就用軟軟肉墊踢開我跳走。只剩下午後陽光中的塵埃跟貓毛。我還記得牠變硬的那個傍晚,牠還插著留置針。

還是秋季的時候。她肥胖而且柔軟。一直看待我一如旅館打掃的女工,在我開門時斜著眼看我,臉上詢問著我的飯呢還有沙該換了內將。但是她不笨。在他來的時候她就會懶懶如昔的趴著但已經巧妙的移到門口,她就像我一樣聽的懂他的腳步聲,他總是穿靴子。而門開的時候她會咪嗚一聲,極盡討好之能事。或許她不討厭我只可惜我不夠俊美而已。這樣最少肯定她不是同性戀,而且還挺識貨的。這世界有看起來很像但充其量是有個性的帥氣,如同我。以及壓倒性的就是貨真價實的俊美媽媽生的好,比如他。
我想這點我們很像,總是會以貌取人。我總是看到中長髮纖瘦美少年就無條件跟隨著做一塊地上翻滾的貓腿貓,而且就跟貓一樣的不識相。

那是冬季的時候。我忍受不了某種窒息的壓力逃到東京去旅行。清晨我離開他身邊悄悄回家提起偷偷打包的行李,捧著沈甸甸的籃子我送她到了朋友家。她就像我一樣適應良好在任何地方,跟我不同的是她的食慾永遠不會因為任何情況改變。
聽說她極不要臉的毆打主人的貓霸佔主人的床搶奪別人的飯。我也親眼看到那光景。整張臉都青了一直道歉 “對不起教養不周,給您添麻煩了!“ 小諭倒是笑呵呵的說其實她長得很可愛欸,只是妳養的貓跟妳差好多,個性或是那麼大隻。而小諭的灰黑公美短安靜而可憐的跑走躲在角落,好像在說,怎麼女生這麼恰北北。
我想這點我們不太一樣,我是很有教養的,纖細敏感而且傲慢。看來我不太適合從事教育那行。
而我記得剛回來的時候她在別人家斜眼看我,不太情願的咪嗚了一聲。
我知道妳是想我的。

而他也是,不過他在生氣我的突然消失,連咪嗚都不肯。

那個春季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接到過最大的案子,CHANEL高級訂製服首度在亞洲的秀。
離開凱悅的總統套房時打給柏蒼跟Bass手,我生命裡兄弟一般的朋友都是處女座的異性戀男人。

「柏蒼,他指定我做!你知道嗎?第一場亞洲大秀,之前台灣區總秀那場一開始他當我是Nothing,Party結束後他說,好,妳的東西我看到了,我三月有場秀會找妳。他真的找我了。
被肯定很爽。幹,我知道我現在有點語無倫次。Karl Lagerfeld會去,超現實的!
博文,Karl Lagerfeld會去,超酷的,本尊欸!在香港!我回來在機場買Lucky strike給你。

我的興奮只持續了四個小時。當天晚上他跟我說分手。我沈默的離開。把自己切成分開的三塊,工作,冷漠,處理那些生活中微小的事情。幾天後我在手術室外面想著貓咪什麼時候跑下樓我卻完全沒有發覺。


是我的粗心害死她的。我記不得很多事情,只記得我的嘔吐惡夢與失眠,還有我一直在發著由骨髓透出來的冷。我忘記了笑,也忘記了怎麼哭,也忘記關好頂樓陽台的門。而清晨鄰居打電話給我,她說妳的貓在樓下,有誰很壞心撞傷了她。抱她上樓時她還是一樣肥胖而且柔軟,但是打開她最愛的罐頭時她只移動了一步,那雖然看來很蠢但我完全笑不出來。獸醫剪開她的毛她不斷嗚咽X光片上她的骨頭斷了,我才發現她是那麼的脆弱。
一邊守在急診室外等她檢查,一邊還得不停打著國際電話,聽著帶著香港腔的英文偶爾情急出現的法文,原來溝通其實沒有面對面都是那樣困難。我沒有時間流淚,後天就要上飛機了。我還沒想到炫耀或名聲或是錢,那個雙C的logo對我其實不太重要,我喜歡時尚但是喜歡是欣賞接觸但不需要過度涉入。我只想到那裡有來自全球各地的專業人類,那是關於信任,跟我對自己的自尊要求。
這是指定找我做的,他還放棄了一個美國藝術家,我記得總統套房裡他挑著眉直直看我的神情,Karl Lagerfeld把一切都放給我安排,我指定要妳,妳懂這意思嗎EL,全亞洲第一場
下班時他趕過來發現我在黑暗中坐在已經硬化的貓旁邊。她的身上插著留置針,傷口的毛皮被剃禿了一大塊,她原本像一只多麼柔軟漂亮的企鵝。他說妳怎麼不開燈。
我說得找個地方有公園可以把她埋起來。我得工作了,快來不及。
在河堤很安靜的公園邊我用力一直挖著。她非常的肥胖所以必須挖很大的洞。
我笑嘻嘻的說,其實我真是有當黑道的潛力,挖超快的欸。電影裡不是也是拿鏟子鏟了人挖坑半死埋嗎,還好是貓,可以少挖很多,只是穆穆是一般貓的兩倍大。他很沈默的表情眼睛都紅紅的。
最後我說。其實我也想哭,只是現在哭回去會想睡,我晚上得趕影片。我沒有哭的權利。
我把剩下的罐頭跟貓草都給她,把土覆上,壓緊,種好草,放了摘來的小野花。我總是有很多屯糧,我是那麼貪吃的一個人當然也不會讓我身邊的人餓著。都給她帶走吧。再睹物思人我也沒辦法自己把貓罐頭開來吃掉。在香港那四天我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連孤單都沒有時間想到,連睡覺每天都只有一小時。卡爾拉格斐那時就在我眼前,我感覺自己確實在發抖。沒有人可以搞砸。我該是精準的螺絲釘,螺絲釘不應該有感情,因為感情將帶來錯誤與無可挽回的損傷。

但下飛機的時候我感到很失落。每次接了案子,當拿到錢的時候。我就會像童話裡的某個鄉下樸實爸爸
走到城裡挑禮物給小孩那樣--穿上最好的西裝,抬起下巴走進商店,手上握著裝滿金幣的羊皮袋,驕傲而發光的“妳要什麼把拔都買給妳“。
我會極為認真的走到提款機前提出兩千塊,到通化街的寵物店去,快樂而慎重的挑選看來美味的口味,把每種都拿兩罐,還有幾包貓的零食,提著超沈重的袋子,最後剩下的零錢才想到給自己買我喜歡的烤魷魚跟炸雞。就像傳統的父母。我總錯誤的表達我豐沛的情感。我只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可以的時候我就買給她。在物質上我努力理解,因為心靈我努力卻常常一無所獲,那太奢侈。

「穆穆啊。姊姊有錢囉!妳看,這是什麼,是罐頭喔!還有貓起士喔喔!還有妳最愛的魷魚絲!」
   妙。妙。--- 妙!
「等哥哥過來再叫他陪我去扛貓沙喔。這可是屯糧喔。不要一次都想吃完啊。」
   妙! 妙。--- 妙!
妙 !
「...呃,對喔。沒有哥哥了。哥哥不會回來了。好吧,姊姊晚點再去買,扛上五樓很重欸給妳錢妳自己去背回來好不好?」
  ....... 妙。

在香港我在上飛機前衝到Joyce。回來時很安靜放在他面前。是他喜歡的Dior Homme。

「不要給網拍上的二手貨賣家搶劫了,就當作你的生日禮物先給你吧。穆穆啊,這是DIOR HOOME的黑色皮手環,跟窄版領帶喔!你最愛的霧面黑皮跟窄版喔!貨真價實全新的DIOR HOMME喔,這位買家,而且免國際運費!甚至免貨款欸。」
「......妳不要亂花錢啊。」
「台灣沒有Dior Homme啊。暫時沒有穆穆會吃垮我了。謝謝你一直那麼照顧我。」

我發現我對身邊的寵物方式都很一致。買他們喜歡的東西給他們,即使他們不那麼喜歡我。

三天後我聽見她的聲音,只很短的一下,妙! 街上的貓是咪,或是喵嗚。聲音在不靠街的書桌背面傳來。我沒有恐懼也沒有憂傷。只是打開檔案夾看著她的照片,最後我發現自己一邊摸著冷冰冰的螢幕,
一邊傻笑看著她的照片喃喃自語,
「穆穆啊。」
這樣下去不行,我好像變態的宅男在看著巨乳美少女。

她應該不會是為了回來看我,我用力想想, 忘了附開罐器給她。



半年內我身邊死了兩隻動物,一年裡一個人離開兩次,其實我也不太能承受。



最後到了夏季尾聲。
睡在我旁邊的人換了。那個手環他還是一直戴著。
我還是失眠,偶爾嘔吐,已經不再做惡夢。居然開始又會笑,也還是很容易哭。
有時候還是會轉過去,對空氣自言自語,穆穆啊。

不知道穆穆那邊長的草會不會比較綠,因為肥。

我今天跟他說我還記得後來去埋貓。那時候放下所有好多的罐頭跟貓草,她最愛的墊子,籃子已被她塞滿,死了更沈。
他說。
「我也記得.我坐公車經過都還會看一下.沒被挖土機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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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ouge5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